明日花盛开在昨日之坡
如果人生有着意义，我认为它属于过去而非未来。
抬头想望明月，却被一座高楼遮住。一股莫名的压迫之感涌上心头。只有付出了巨大的努力，才能得到在如此巨大的公司工作的机会啊。
我的大学生活虽然不是很无聊，但也实在没有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。我不属于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，就静静的呆在角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。
毕业之时，我的专业成绩还算可以。经过了几轮激烈的笔试、面试竞争之后，我终于得到了在这个公司实习的机会。我觉得，自己在这几年把一生的精力都用尽了。
可是这么做真的是有意义的吗？
“啊嘁！”我摸了摸鼻子，眼前依旧是这座深不可测的高楼。雪开始大了，一片一片鹅毛似的雪花径直涌向我的脸庞，使我不得不低下头去，将背后的帽子戴上，两只手不自觉地把胸前控制松紧的两根细绳拔至最紧。
时间在不断地流逝，人与人相交而过，谁都不会注意到，色彩一点也不鲜明的街道。
我抬起头来，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，目光不自觉地又移到了那座高楼。
然而，下个月就要到那种混凝土建筑里去了。除此之外，没有感慨了，成为大人，在社会中工作。
社会，在那之前无论度过了怎样的人生，人一定都会到达这里。那么，就可以说人是为了走上社会而度过了二十多年吧？
对人世间的恐惧，也在此达到了顶峰。我不懂为什么这世上每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如此拐弯抹角、闪烁其词，如此微妙复杂、不负责任。他们总是徒劳无功地严加防范、费尽心机，自顾自地推敲那些无意义的弦外之音。这让我困惑不解，最终从对交流的恐惧转化为了对人的恐惧。而社会，便是人的集合。
从前的自己，总是想顺应自己莫名其妙的冲动去做一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。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，谁都会妥协然后成为大人吧？
为了不被双亲说三道四，我还是选择来到了这座繁华的城市，来到了这家公司。说是公司，其实在哪里工作，可做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太大变化。为了金钱出售时间和劳动力，仅此而已。
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么？怎么着都行吧？反正也没有什么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情。
看一看手表：21时20分。把从高中一直用到现在还不舍得扔的钱包拿出来，里面有一张特快车票：21时40分，今天最后一班的列车。并不是要去做些什么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，更不是去观光。只是这段时间以来，在我的梦里一直有一片挥之不去的景象。
那是一片花朵盛开的山坡。虽然心中充满疑惑，但记忆仍指引我去往那个方向。
可我为什么要去那个陌生的地方？为什么要在深夜就迫不及待地出发？对采取这样冲动行为的自己感到了迷茫，也没有多余的钱了。可目光仍旧离不开那个方向，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我。
在进入那座高楼之前，我还是决定最后一次顺应自己的冲动，反正也不会怎么样吧？
车站里并没有什么人，昏暗的站台上，有几个留宿的流浪汉，他们靠在柱子边上，缩成一团。车站的灯光是一种让我感到眩晕的冷色调，我好像觉得更冷了些。
一缕暖黄的微光逐渐照亮了站台，扫过我的双眼。列车缓缓地停在我的面前，门开了却不见人下来，我登上了列车。
车厢里只有一个老头，缩在门旁的座位上。睡觉的姿势，让人有些不太舒服。我靠着邻窗的座位坐了下来，我的脑子里有种说不出的疲劳和倦怠，就像这沉沉欲雪的天空那么阴郁。
列车开始发动了，我将脑袋倚在窗边，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车站慢慢向后退去，窗户上倒映的，是自己颓废的脸。
列车就这么开着，车厢里静地让我感到有些慌。我再也受不了盯着窗外那些不知源头的光芒，从微亮到刺眼，再到掠过双眼，然后寻找新的光芒这种无趣的事了。于是，我顺手抽出一份报刊栏里的报纸，随意翻着。而上面刊登的尽是些平凡又无聊的事情。招生广告啦，股价狂跌啦，都解不了闷儿。
忽然，窗外那些不知名的光芒多了起来，是列车进入隧道里的光。那一瞬间，我产生了一种错觉，仿佛这隧道永远都无法穿过似的，列车就只能这么循环地行驶。这些密集的光看得我眼花缭乱，目光也不知道该追随什么了，我又低下头去。
一股莫名的烦躁之感涌上心头，我对这一切都感到心灰意懒。就将这报纸撇在一边，把头靠在窗边，像死人一般闭上眼睛。
……
“你慢一点！”我正骑车行驶在一条小道上，两旁的樱花树将小路染成了一个粉的世界。我吃力地蹬着单车，向高坡去。我的前方是另一个骑单车的纤细身影。
她飞快地蹬着踏板。回身对我说道：“快了快了，马上就要到最高的地方了！”忽然，她停住了，我也跟了上来。望着前方的下坡，她向我莞尔一笑，松开踏板，便沿着坡道疾驰而下。
“小心啊！”我也跟着她冲了下去。
我只觉得双眼被风吹得睁不开，双手紧握着方向不敢松手。两旁的樱花树全都风一般地向后飞，连在一起，就像两条粉色的丝带。
“哇！”她兴奋地叫着，道路上散落的樱花瓣，也被她的单车震得飞起，从后面看好像一朵樱花云。
“好快呀！”逐渐，她那有些夸张的叫声减弱，她慢慢松开了握紧方向的双手，张开双臂，作飞翔状。她有些害怕地慢慢转头对我笑道：“路未路未，你看，我飞起来了！”
在她张开双臂的那一刻，时间仿佛静止了，我只看见一个靓丽的身影驾着樱花云，带着两条长长的樱花丝带，漫步在云间。这便是自由的气息吧？
我正陶醉在令人向往的美好景象，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却将我刺醒。前方弯道处突然出现了一辆笨重的卡车，眼看就要和前面的她撞在一起。
“危险！”我飞速蹬过去，抓住了她。卡车也迅速由小及大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，只听见了巨大的碰撞声。
啊！我忽然惊醒，口中喘着粗气，眼前还是这个熟悉的车厢。我看了看表，只过了五分钟。
“是梦啊…”我长出了一口气。可这梦境中的感觉却真实到让我有些害怕。
那个女孩是谁？她叫我路未？那是我的名字，难道她认识我吗？但是，我并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容貌。
“人民公园到了，请有序下车。”列车的广播响起了到站的声音。我数着车站，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。于是，我又靠回椅子上，不再去理会那个梦了。
就在我愣神的时候，原本空荡的车厢却突然上来了不少人，列车停泊了好久才关上了门。此刻，列车已经满员甚至有些拥挤了。
怎么会这样呢？明明是深夜的末班车，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乘客？我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了！我又感到了烦躁，将头靠在椅子上，闭上眼睛。
不一会儿，车厢里的声音多了起来。并没有谁在大声说话，只是大部分人都在小声地和同行的人交流，车厢里便被嗡嗡的呢喃声占据。
我仍靠在椅子上，并没有睡着，尽管我很努力让自己入睡。耳边的嗡嗡声好似大了，我的耳朵也不自觉地被这些声音所吸引。
男：“那个项目没有拿到？不，我已经付过定金了，这可不是我的责任。双倍的定金？我可不知道不要来找我。”
……
女：“喂？亲爱的，不好意思啊，我突然有点不舒服，也许是昨天受凉了，现在正在医院呢。所以…明天的约会我恐怕是来不了了，真对不起。嗯，嗯，好的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
男：“怎么样？”
女：“搞定！”
男：“哼，那个笨蛋还是一如既往的傻。还有三站就要到了，哥哥我期待了好久了呢！”
……
女：“你看你看，那个人睡相好搞笑哦！”
女：“真是难以置信，那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像死猪一般睡着了，真是影响市容！”
影响市容？我感到很诧异，也觉得很不自在，我感到周围的热力明显起来了。我开始回想我今日的着装是否得体，不知怎的，我认为她们说的人就是我。
女：“嘻嘻，是影响车容吧？”
……
她俩的声音渐渐被其他声音盖过了，而我的心里竞愈发怵得慌。自己的睡相挺端正的啊，又怎会影响车容？
我眯起眼睛循声望去，只看到两个中学生打扮的女孩，正斜眼望着一开始那个在我之前上车的老头，偷笑着。而那个老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位置。他的两只手垂在两边的座位上，头昂在靠椅后，呈“大”字型。鼻子上那个恶心的鼻涕泡，随着他的呼吸一大一小。
还真是，影响市容啊。我叹了口气，也觉得很不解。我为什么非要把周围发生的事情，都和自己联系在一起？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？
我歪了歪脑袋，也不打算继续睡下去了。于是，我取下围巾，从座位上离开，挤到了一个靠门的位置。
看看车外的风景吧！我对自己说。
窗外，仍是那些寂寞得无处安放的微弱的光芒。它们紧挨着，飞快地一一掠过我的双眼。而那最初的刺目，也都化为了失望的无动于衷。
渐渐地，我又抬起头来，努力盯着自己在玻璃上倒映的脸庞。
其实，我还是挺好看的。
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嘴角明显地上扬了一下，又一下。之后是眼角的弧度，直至完成了微笑。接着，他的嘴巴也渐渐张开，上牙的八颗牙齿也露了出来。
其实，我笑起来也是挺好看的。
我就这么盯着镜子里的笑容，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喜悦之感。可没过多久，我便觉得这个笑容仿佛失去了点什么。于是，我开始作出调整。
眉毛稍皱了一点，嘴角还要上扬一点，牙齿露得太多了……
可不管怎么调整，总是感觉不对劲。当我感到有些焦躁的时候，我忽然感觉，镜子里的脸不动了。他仍在笑，但好像有点奇怪。
他的嘴唇动了：“你的笑容真虚伪…”
“啊！”我惊叫一声。同时，一辆列车飞速驶向后方，与这辆车擦肩而过的瞬间，将那张脸抹去了。
我呆住了，简直无法相信刚才的景象！常识和理性坚定地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事，但这触手可及的真实，却又使我不得不怀疑。
这又是…梦？我害怕了，离开了玻璃，挪到了车中间的一个空把手下面，紧紧地攥着把手，低下头去。
时间就这么流逝着，我渐渐觉得，时间仿佛在我身边变慢了。一股由心灵散发至肉体的虚弱让我无法动弹，唯有胸腔里的震动和丝丝的呼吸声，提醒着我时间永不回头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没有在意列车停靠了几下。我那攥着把手的左手渐渐麻木了，于是我将左手换下，用右手抓住把手，右手麻了之后，再换左手。不知重复了多少次，最终，我的双手都耷拉在了吊环上。
我慢慢抬起了低垂许久的脑袋，因为脖子早已经僵住了。我看着两只握得通红的手，微微摆动了几下脖子。
我想看下手表，可突然，我的目光被左手的小臂处吸引了。
这是…一块已经愈合了，却留下了一片黑色印记的伤疤。
“快放手！”我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孩的叫喊声。随着脑袋的剧烈疼痛，我紧紧闭上了双眼。
……
“放手吧路未！”
很熟悉的声音呢…
我好像身在高处，感受到了巨大的失重感。我的头顶是天空，身下是…
“求你了，放手吧…”
是那个女孩！是骑单车的那个女孩！
“不要啊，咲！”
我的左手一阵剧痛，一股黑色的鲜血从左臂喷涌而出，直至布满了我的整个视野。
啊！我睁开双眼，那一瞬间，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的间隙，照在我的脸上。我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，车厢里其他的乘客都已经不见了，只剩下我和那个老头。
我望向他，他居然给我一种刚洗过澡又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整洁之感。他看着我，吸了一下鼻子，手指向打开的车门。
“终点站到了，你该下车了，小伙子。”我浅笑了一下，顺着那几缕阳光，走下了车门。
刚一踏上站台，一股凉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，让我的头脑更觉清醒了。冬季的清晨就是如此，松软的雪可以吸走那些嘈杂的声音，所以，此刻的周围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白又寂静的世界。
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划过我的头顶，而我却不觉聒噪，而是把它们当作对远行者的欢迎。我俯下身来，捧起一些雪，轻轻地擦在脸上。而目光，又被左臂上的伤疤所吸引。
“不要放手啊！”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刚才的情景。
那个女孩的名字是…咲么？我开始意识到，这两个梦境的出现并非偶然，关于那个女孩的些许零散的片段，又逐渐闪回在我的脑海里。可越是着急，那些片段就越模糊。
我站了起来，走到了不远处的路牌旁。望着箭头所指的那个方向，我迈出了脚步。
如果那个地方，那个花朵纷飞的山坡上，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，以及那些盘旋在自己脑海中的奇怪片段，到底意味着什么？答案一定就在路的尽头。
为什么自己好像那么确信？我也不知道，这也许应该算是一种冒险吗？
我顺着这条小路走，就这么笔直地向前，路上并没有什么人，车就更少了。
不自觉地，脚步又渐渐放缓，因为面前有两条岔路。在面临选择之前，我的脚步又突然变快，自己居然跟随自己的脚步，好像很熟悉地选择了左边，顺理成章地。
我有些疑惑，拐进左侧小路的一瞬间，我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，对于这个环境。
我走向不远处路灯下的饮料机前，空腹的感觉愈发强烈，毕竟自己从昨晚就没有吃过东西，到现在已过了很久了吧？
从口袋里摸出三枚硬币，很熟练地投进了饮料机右下角，然后顺理成章地按下了第二排第七个按钮。吐出来的，当然是自己最爱喝的浓糖咖啡。
对于自己这一系列轻车熟路的动作，我感到很惊讶，我环视着周围。
虽已被大雪覆盖，却仍清楚自己站在盲道上的这条小路；不远处红色屋顶的电话亭，存放硬币的柜子应该还是没有上锁的吧？从前作为小火车的道路而早已废弃的铁轨，里面仍是铺满了小石子的吧？
我拧开拉环，喝了一口咖啡，又向空中呼出了一口温热的白气。
难道，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吗？我问自己。
继续向前走着，眼前的景象却愈发熟悉。忽然间，我似乎闻到了一股夏天的气息。不错，是属于夏天的，温热又潮湿的，伴随着些许咸咸的，海的味道的气息。我闭上了眼睛。
……
“小未，今天的目标是1500米，可不能偷懒啊！”
我处在一群短裤男孩的队伍中间，他们，都是我的好朋友。我喜欢跑步，最擅长的是长跑，在学校里也是拥有辉煌战绩的运动员……
过去的情景浮现在自己眼前，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。
是的，我曾在这个小镇上生活过，而且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。
这里的夏天，虽然气温比较高，但却丝毫不觉得闷。海的味道伴随着海风吹散在小镇的每个地方。树上的蝉鸣…池塘里的蛙声…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夏日，在放学回家的路上，沐浴着海风，自大又自信地定下每天的目标，嘻闹着在这条笔直的道路上跑着。
回去的路上，所有人的身上都滴答滴答地散落着汗滴，即使如此，伴随着温凉的傍晚的风，一点一点地将衣服吹干的感觉很是舒服。
在那之后，我喜欢独自一人去到海边，送走那些喧闹的笨蛋们再跳入大海的瞬间，那种极度放松的感觉让我无法抑制地喜欢上了。
真的很喜欢，和那些笨蛋们一起肆无忌惮地喧闹的日子。
我突然又睁开双眼，因为一阵刺骨的寒风汹涌地吹散了所有的夏日幻想。而眼前的，依旧毫不留情地标志着凄冷的冬日景象。但我却不觉寒冷，因为我知道一朵远去的记忆之花已在心中绽放。
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，那里有我最后的秘密。
我将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，将易拉罐握得扁平，一脚踢飞出去。
走入一条沿着森林的小路，前方出现了一个与周围的雪景相得益彰的白色身影。白色的裙子和隐藏在压得低垂的线帽下的黄色头发。就像一部老电影里那个无家可归的失忆少女一样。
没见过的陌生人，只是擦肩而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不经意间，脚步声停了下来。背后的脚步停下，自然这边的也停下，然后回头。
她取下帽子，露出一头只属于夏天的亚麻色头发。
她盯着我的脸，怔怔道：“路…未？”
我也取下了帽子，仔细地看着她的脸：“…咲？”
“噗嗤！”她突然笑了，就像是梦里的那个樱花少女。
“我是遥啊，咲的姐姐。你怎么会把我认错呢？”
“姐姐？”我吃了一惊。
“没想到那么久了，路未你还是回来了。是来看望妹妹的吧？她知道了，一定会很开心。”
望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，她走近了些，端详着我的脸。
“你怎么了，为什么是这种表情？”
我看着她的眼睛，两只手忽然抓在她的双肩上。
“请你告诉我，咲到底是谁？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，眼神中流出不知所措的神色。亚麻色头发，已被雪花覆盖。
“你在开玩笑吧？你不会全都忘记了吧？你们之前的所有事情，关于妹妹的一切，你都忘记了吗？”
她突然拉住我的手，“不可能的，跟我来！”
于是，两个人便飞快地跑了起来。我就这么呆呆地被她拉着，双腿无力地摆动。她大步向前奔去。我感觉到，前方有几滴泪，顺着风划过我的脸颊。
“你这个笨蛋，你为什么要选择忘记？那是你最宝贵的回忆不是吗？”
我不知如何做答，只看见无数细小的雪花，吹到自己的脸上。
不知跑了多久，两个人停在了一座民居旁。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，挤在狭小的屋檐下瑟瑟发抖。遥拿出钥匙，打开了房门。我跟着她进去，她这才松开了紧攥着我的手。
她累倒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。我环顾四周，自然又是熟悉的感觉，似乎曾经来过这个地方。
我又望向遥：“这里是你家？”她抬头白了我一眼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她甩了甩头发上的雪花，“路未看起来没有一点累的感觉呢…”她又低下头去，“是啊，路未以前是运动员啊！”
她指引我走进靠里面的房间。面积不大，但布置得很温馨，只是感觉好像缺少了一点生气。遥望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，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相框递给我。
这是我和一个女孩的合影，照片中的我笑容开朗，搂着一个女孩。她一脸幸福的模样，容貌也像极了遥。背景，是一片布满了花朵的山坡。
看着我就这么呆呆地盯着照片，遥说道：“她就是咲，我的双胞胎妹妹。”
我的眉头皱了一下，她接着试探性地说道：“她很喜欢你，你当然也是。”
“我们是恋人吗？”
她指了指照片中我搂着她的手，
“当然咯。”
遥打量着房间里的其他物品，“她很早就喜欢上你了，在我的鼓励下，妹妹鼓起勇气向你告白，你自然也没有让她失望。”
我的脑海里突然又闪回一些画面，我闭上了眼睛。
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在我的前面拉着我的手跑着。
……
一幢高楼的天台上，我慢慢走近一个背对着我，坐在天台边缘的女孩。
“你在做什么呢？”我问道。
她的身体缩了一下，好像是被我吓到了。
她背过脸去，手指轻轻地划了一下脸颊。
“我…我在看风景。”
“是么？”
我望了一眼前方，连绵的小山丘上坐落着几户人家，虽不如城市灯火通明，倒也算是风景了。
“你把腿放回来吧，很危险的。”
“嗯…”
……
一段优美的声音渐渐响起，我睁开眼睛。遥打开了一个音乐盒，里面放着一些照片。
我随意翻看着，这些都是关于我的照片。有站在颁奖台上的我，有和她一起逛街的我，也有我们三人的合照。无一例外的，照片中我的笑容是那么纯真和开朗。
原来，我也可以笑得如此美好。
照片里的咲，身形姣小，亚麻色的披肩头发看起来柔软又富有光泽。她大多都是靠在我的肩上，原本圆圆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缝，天真的笑容里露出了整齐又洁白的八颗牙齿。
“妹妹很早就注意到你了，她总是说，她对你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”
遥也看着这些照片，“每当妹妹看到路未作为运动员活跃在赛场上的身影时，她就会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大喊大叫。而在平常，她却是个少言又害羞的人，甚至只要在远处看见走来的你，都会远远地躲去。”
“那她现在在哪儿？”
音乐的声音戛然而止，遥突然站了起来，“啪”得一声将音乐盒盖上。
“你这个混蛋！”
随着一声清脆的击打声，我歪着炙热的左脸倒在了床上。遥愤怒地压在我的身上，紧紧攥着我的衣领。
“你开什么玩笑！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？”
我被吓得呆住了。眼泪从遥的眼眶里溅出。
“为什么…她明明那么爱你…你为什么要放手…为什么…”
“放手啊路未！”
我的脑袋里又传出这样的声音……
“不，我不放！”
“求求你了，让我去吧…”
“胡说什么啊笨蛋！你不会死的！还差一点…还差一点就行了！”
……
我再次看见了她，那个叫咲的女孩。她在我的身下，我的左手紧紧抓着她的右手，头顶仍是天空，脚下，却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。
“不，不要！”
“我爱你路未…”
她的左手出现了一把亮闪闪的小刀，反射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，只觉左臂一痛，我松开了手。
一滴泪顺着我的脸颊留下。
“我记起来了…”
遥从我的身上离开，她喘了一口气，飞快地把眼泪抹去。她有些抱歉地看着我那已变得通红的左脸。
“对不起，我知道，这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不，这是我的错…”我望着左臂上的伤疤。
“走吧！”我拉开窗帘，一束阳光温暖了这个久无人居的小房间。
“去那个花朵盛开的山坡上，咲在等我。”
遥慢慢站了起来，想看着另外一个人似的看着我。
“嗯…”
天色变暗了，冬季的白日就是如此短暂。我和遥再一次踏上了记忆中这条两侧栽满樱花树的小路，可如今的树上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。
路的尽头，一座山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，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目的冷风迎面袭来。我咽了一口干燥的口水，走了上去。
如今的山坡上，哪里还有什么花朵。记忆中那柔软的土壤，也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。
我拍去一个秋千上的雪，随意荡着。脑海中自然是我在后面推着咲的秋千的场景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我和遥到达了山顶。周围的气温变低了许多，天空也好像变得更为昏暗，眼前的景象好像让我有点透不过来气。
“这里就是妹妹消失的地方…”遥慢慢低下头去，深吸一口气后，她又抬起头来，微笑着望着我。
“去吧路未，去寻找你最后的答案吧。不过你千万要记住，在到达那棵小树之前，千万要停下来哦！”
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，那儿有一个棵小树，虽然已被大雪压得低垂，但仍未被压垮，我走上前去，在那棵树前停下，闭上了眼睛。
……
“你知道吗路未？那个山坡上偶尔会有几束不知从哪里来的光芒出现哦！”
咲的脸庞上，充满稚气的笑容依旧。
“欸？光芒？”
“对呀对呀，耀眼的光芒！”
“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光芒呢。”
“对啊，不知怎的，只要全身被光芒笼罩着，我的心里就好像突然变得好温暖！”
她跳了起来，双手握拳。
“路未你陪我去吧，我相信今天那里一定会有光芒的！”
“你饶了我吧，好端端的哪会有什么光芒啊？是电灯发出的光吧？”
“求你了，再陪我去一次嘛。”
“真受不了你…好啦，我陪你去。”
……
“快看快看！”她跑了过去，站在一片光芒之下。她张开双臂，一脸陶醉的模样。
我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，那些不知从哪里照射来的如阳光般温和的光芒，正轻柔地抚在咲的身体上。
我环顾了一下四周，却无意间看到了一块木牌被丢在一旁，上面写着：“危险，禁止靠近！”
我吃惊地望着咲的方向，那不知名的光芒竟然正在慢慢地向前移动，咲也随着它的脚步。
“危险！”我冲了过去，可是已经晚了。前方看似是一堆浓密的草丛，而后面是一个悬崖。咲的双脚一滑，顺着坡度，眼看就要掉下去。
我拼尽全力冲了上去，千钧一发之际，我的左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，右手抓住了一棵挂在崖边的树干。
“你不要向下看，我这就拉你上来！”
我吃力地往左手使劲，但一个人的重量还是太大了。
一阵撕裂的声音传来，我的右手开始颤抖起来。那棵树干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，我仍在努力，经过几次弯曲之后，我的手臂已经麻木了。
我望着咲，她也呆呆地看着我，眼珠也不动，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表情。
她的左手慢慢移到胸前，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。
“喂…你不会是想…”
“让我去吧…”
她的声音颤抖着，左手紧紧攥着小刀，缓缓地移向了右手。
“你干什么啊笨蛋！”
我已经开始抓狂了，死死盯着那把小刀。可它却依然划着优美的弧线，刀尖已对准了我的左臂。
“不要…不要这样，我能救你的！我能拉你上来的！”
可我的左臂已经毫无知觉，剧烈的晃动使那棵树干已经摇摇欲断。
“我爱你…”她笑了，她的笑容和往常一样，就像她追逐的阳光。
“我已经没法子了，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…”
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狠色，将小刀用力扎进了我的左臂。
“不！”我原以为自己能够承受，但却没有，咲就这么掉了下去。
那一瞬间，一股刺眼的光芒从崖底涌了上来。我被迫闭上了眼睛，再次睁开时，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悬在崖边。痛彻心扉的呼喊声，只换得一阵阵自己的回音。
她的笑容，她的光芒，消逝于此。
“想起来了吗？”
我睁开双眼，遥正期待地望着我。
“嗯…”我轻点了一下头，随即身体像被抽干了似的瘫坐在地上。
“是我的错…”绝望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了我的心头。这种感觉，应该和四年前的那天一样吧？
遥也开始呜咽起来，她从后面抱住了我，只是无言地这么抱着我。
左臂上的伤口忽然痛了起来，就像刚刚被扎过一样。
“我没有保护好她…”
“这不怪你。”
我慢慢站了起来，望着前方的悬崖。
“我还强迫自己忘了她，忘记了这一切…”
我将捂着左臂的手放到胸前，
“我现在就去找你…”
看着我慢慢向悬崖走去，遥从一侧冲来将我扑倒。
“笨蛋！”
她抓住我的衣领，
“你想干什么？从这里跳下去吗？你这样对得起我妹妹吗？”
但此刻的我已经心灰意冷，将她推开，走向悬崖。
“抱歉，我迟到了…”
就在我将要踏出悬崖时，一束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光笼罩住我的全身。这些光芒，就像是曾经看到过的，属于咲的光。
“我就是很喜欢被光芒罩住全身的感觉！”
眼前的咲，正处于那片光芒之下，张开双臂。她轻轻地转头望着我，“因为它很温暖啊，就像路未你一样。不过…我也不能总是依赖别人。”
她又昂起头来，“我也很想成为光呢，能带给大家温暖的光，我死了之后，一定会变成光！”
“是你吗？”我跪在地上，望向天空。
“咲，是你回来了吗？”
光芒比刚才，更耀眼了。
“你能原谅我吗…”
光芒渐渐散失了，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棵小树上。
不错，这是我种的。是在咲死去之后，我亲自在这里种的。树的旁边，还有一座小石子垒成的小丘。旁边立着的小木板上，刻着几个字。
“光是情谊的羁绊和永不放弃的希望”
这是你经常重复的话呢。
我把小丘上的石子播开，里面埋藏的，是那把小刀。这是，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。
我慢慢站了起来，望着遥。
“我已经全部都记起来了…”
“我就知道，只要路未来到这里，这些光就一定还会出现。”
她转过身去。
“走吧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，我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。”
这时候，大雪好像已经停了，我的步伐也已不再沉重。
下山之后，两人来到了一所学校。我看着门牌：“南都综合中学”
“这里是…我们读过的高中。”
遥点了点头。
“你就先在这里转转吧，我回去把东西取来。”
我告别了遥，推开了学校的大门。
因为放假的缘故，学校里并没有什么学生，三两个来这里锻炼的老人也多被这飘忽不定的大雪轰走。我独自一人，绕着跑道，就这么走着。
雪又开始大了，我停下了脚步。望着后面跑道上自己杂乱无章、不成直线的雪脚印，我渐渐垂下头去。
我开始向前跑，玩命地跑了起来！再怎么样，我也不能触景生情地在这儿潸然泪下吧？不知绕了多少圈，我力尽倒在了地上。
“不愧是以前的长跑冠军啊路未！”
遥已经来了，拿着两瓶饮料。
“给，你最爱的浓糖咖啡。”
“谢谢。”
我从地上坐起来，
“你还记得啊？”
“因为，每次妹妹都会买这个给你，连我也记下了。”
我们来到了运动场边的观众席上。
遥取下了帽子，甩了甩头发。那一头的亚麻色，又使我沦陷。
“盯着我看干什么？”
“咲和你一样，都是亚麻色的头发。”
“因为…她是我最疼的妹妹啊！”
她拿出了一本书递给我。
“这是…”
“妹妹的日记。”
我打量着这本书，封面是很朴素的白色，只是中间印有红色字体的“MY LOVE”。
“这里面有妹妹的秘密。我曾答应过帮她保守这个秘密，她又嘱咐我在必要的时候把它交给你，现在是时候了。”说完，她便走开了。
我翻开了这本日记，扉页上留有熟悉的笔迹：“致我爱的你”。而在这句话的上方，还写有一行已被涂抹掉的字，但仍可以辨认：“致寻找光芒的自己”
我一页一页地翻着。
2010.11.12 阴
今天，我和姐姐离开了这个悲哀的家。我们决定在学校附近租一间小房子来住。以后的生活会更艰难的吧？全靠姐姐打零工来养活我们一定是不够的，我也要出去找份活做才行。现在回想起孤儿院的时光，虽然有点无聊又漫长，但院长和护士姐姐们，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呢。我不会忘记那天院长对我的嘱托，我一定要坚强，坚持走下去。
……
2010.12.25 雪
圣诞节么，他们看起来真的好幸福。而我呢……
活着，真的好辛苦，像被四面八方的铁链捆绑着，稍微一动便会破皮流血。
……
2011.5.2 多云
今天是去医院的日子，我真的不想再去那个令人压抑的地方了。我想成为像姐姐那样坚强的女孩。虽然每次和医生的交流都会让我感到更踏实，但我仍然需要自己去寻找温暖的地方。我一定要努力，不能再让坏情绪占据我了。
……
2011.5.23 雨
今天在车站的时候，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男生。他总是独自一人回家。与周围人的嘻闹不同，他的脸上好似蒙上了一层不理世俗的阴影。虽然当有朋友和他打招呼时，他总是笑脸相迎。但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，他就会把背挺得很直，一只手拿着书包，一只手放在口袋里，空洞的双眼直视着前方，呆呆地迈着步子。不知怎的，看到他的时候，我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
他…难道和我是一样的么？为什么我对他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？
……
2011.7.8 晴
活着比死去更加艰难，有些人光是活着就花光了所有力气。
别着急，别着急。想想他，会过去的。
……
2011.11.20 晴
我真的好想把我的心意传递给他。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明明是如此冷酷的面孔，我却仍想试着接近他。
昨天，我早早地来到了车站。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时，我的心紧张地怦怦直跳。在快要错过他的时候，我鼓起勇气向前迈出了一小步，但是当他微微侧身望向我时，我又把脚缩了回去。
我真的很想和你聊一聊，看一看你的世界。
……
2011.12.31 晴
今天是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日子，我报名参加了志愿者，拿着小红旗，站在指挥台上。当然不是为了服务学校了，只是因为他参加了一千米长跑，这样我就能离他更近一点了。
比赛原本很顺利，我也在心里一直为他加油，但是在快要到终点的时候，他却被后面的一个选手拉了一下裤脚于是摔倒了。那很明显是犯规啊！但是一直到颁奖开始，他都没有出面指责。于是，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，我居然气愤地跑到供电室，将电闸一把拉下，颁奖台就变得漆黑一片了。
像这种冲动的行为，我一般都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……
……
2012.2.15 雪
今天，在姐姐的鼓励下，我向你一下子说出了所有憋在心里的话。我哭了，你也哭了，我们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至交一样，紧紧地抱在一起。我知道，这泪水，代表着的是一种模糊不清的相互理解的情感。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，而且是无法向人解释的悲哀。但是，路未一定是能理解我的，我也一定是能理解他的。
夜晚，灯塔上的雪景很美。我的恋爱，也开始了。
……
2012.3.2 多云
就像我心中期待的那样，路未是一个很温暖的人。你的孤独冷漠的外表下的内心，就像阳光一般炙热。我们一同去了游乐场，看了电影，一起来到了那个花朵盛开的山坡上。只要和路未在一起，我就不会感到无助和痛苦。没完没了的药丸，我也好久都没有碰了。本应该按时去见的医生，我也少去了两次。
一定要加油啊咲！你一定可以战胜它的！为了路未，你也要更努力！
……
2012.4.13 晴
街道两旁的樱花都开了呢！我和路未两个人一起骑着单车，漫游在这个美丽的樱花世界里。但是，由于我玩得太过投入，完全没有在意周边的危险，害得路未为了救我差点被货车撞伤。
真的对不起，我一定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。
不过，那个时候的樱花真的很美呢，如果能让我多享受一点那样的感觉就好了。
……
2012.5.5 雨
烟花会在瞬间变得十分闪耀，肉体却不能，即使死去却依然留在世上不会发光。若是见到美丽极光的瞬间，肉体也随之发光就好了。哪怕只是一瞬间，把我变成那种美丽的样子也好。
……
2012.6.26 阴
今天，我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个花朵盛开的山坡上，感觉今天的花儿们都不是很精神呢。在山坡的尽头，偶尔会有几束莫名的光芒出现。当我把自己放进那束光的时候，我的心就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温暖。在那之后，我便时常一个人去到那个山坡上。不过，那片光芒却很少出现。
不知怎的，我总感觉那道光在召唤着我。
……
2012.11.5 多云
今天是我的生日！我和路未一起出去玩！我们一起吃了好吃的，一起玩了滑雪，我好久都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。
路未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把小刀。原本他当然不会想到送我这个的，只是我知道他很喜欢收集一些制作精美的小刀。我问他为什么，他回答说安全感什么的。于是，我便要路未挑出一把当作我的生日礼物。最初，他还很惊讶，说女孩子要这种尖锐的东西干嘛？我没有回答，只是说好玩儿。他便送给了我一把他最喜欢的，我就把口袋里自己的小刀换成了他给的。
这也许是巧合吧？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随身带着一把小刀，说安全感什么的也许有点夸张了，但自己却还是一直带着。当然，我不希望自己能用到它。或者…只用一次。
……
2012.12.21 晴
我决定今天让路未陪我一起去那个山坡上，这篇日记，是出发前写的。至于为什么现在就要写…我也不知道，只是感觉有一种即将抛下一切去远行的感觉。哦，就这样吧！他还在门口等着我呢！
翻完了日记之后，我就像瞬间经历了整个中学时代一样，呆滞地身体一点也动不了。而我的记忆，关于咲的、关于中学的、关于这个小镇的、关于我所有强迫自己忘记的记忆，这所有的场景、所有的一切，都在我的脑海中像电影一般放映了一遍。
当我试图再次回到记忆中某个重要片段的时候，我才发现，回忆就像一卷录像带，在脑海中缱绻、重播，早已被时间风蚀地只剩下黑白幻想里淡薄的只言片语，和几个放慢了无数遍的经典镜头。
我盯着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，呜咽了起来。
那一天，是我的世界末日，我为了重建我的世界而放弃了过去的一切。但是这都是徒劳的，因为过去的人从来都不会离去，他们会一直在你的心里。当你不需要他们的时候，他们不会有一句话。可当你迷失于现在的时候，他们就会突然变得闪耀，在某个闪闪发光的过去，在回忆中给你力量。
他们，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纽带啊！
但是…回忆里的人，就只能活在我的回忆里了吗？
不甘和后悔在我的心中流淌，我多想挽回这一切啊！
“这是你无法挽回的事…”
遥走向了我，望着撒满夕阳的天空。
“咲说过，她十分喜欢光芒。”
她叹了一口气，
“就像日记里写的那样，我们姐妹刚出生就被抛弃了，一直都过着很艰苦的日子。那段寄住在别人家里的日子，尤其是妹妹，吃了很多苦。那个老女人对我们很不好。也许是天生就十分敏感又脆弱的性格，妹妹很早以前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。当她高兴的时候，她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又跳又叫。当她难过的时候，她就会像个小孩子…”
她深吸了一口气，
“她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躲在角落里无助地哭泣，甚至一连好几天都是那样的表情。有时候，她还会无神地盯着窗外，然后慢慢接近窗户，把窗户打开，直至伸出一只脚…”
她又望向我，
“路未你呢？你不是也和妹妹一样吗？”
如今的我，谈不上幸福，也谈不上不幸，只是这一切都会过去的…嗯，一切都会过去的。我也向往至美的瞬间，而自己却无法成为它。我只是在这世间苟延残喘，不浪费来之不易的生命而已。
遥接着说道，
“那次意外之后，你因为太过自责而离去，我们也试图到悬崖底下，寻找妹妹的身体，可始终一无所获。也许，她真的变成光了呢…”
“这是我的错，是我没有保护好她…”
“对！”
遥突然提高了嗓音，
“我有恨过你，恨过你松了手，让我妹妹掉进深渊。但是，妹妹希望看到的，并不是这样。这是她自己的选择，我也不该埋怨你。”
我呆呆地望着遥，说不出一句话。
她微笑道：“干嘛那种表情？你可要好好地活着，带着妹妹的那份。”
夜幕不知不觉已经降临，遥陪着我去了我和咲一起到过的地方：游乐园、电影院、将光芒投射到大海的彼方的灯塔，还有许多地方。
第二天清晨，遥送我来到了车站。
“不再多呆几天吗？”
我再次眺望那个方向，
“不了，我已经找回了失去的记忆。”
“那路未今后有什么打算？”
我轻轻摇了摇头，
“但我已经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！”
列车发动了，我向遥招了招手。她的眼神中，似不舍、似期待。
“你要好好活下去！带着咲的那份！”
遥的声音回荡在车站。
我靠在窗边，和煦的阳光正轻柔地抚在我的脸上。
在车厢的角落里，我又看到了昨天的那个老人，他依然是那种难看的睡姿，然而被光芒笼罩着，看起来却也不那么难受了。
我从怀中拿出一朵花的标本，是夹在那本日记里的，阳光正触在花瓣上，我闭上了眼睛。
在一片花朵盛开得像花海一般的山坡上，一个女孩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男孩旁边。
“我就知道，路未一直是可以温暖别人的。”
男孩侧身，自信地点了点头。
一束光芒从彼岸升起，女孩微笑着消失在了光芒中……
生活的意义属于过去，原因也许是因为未来并没有太多的改变。已经经历过的过去，无论是否美好，都已经成为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。
记忆对人的意义是什么呢？大概就是，我们可以从记忆中提取出未来吧？
人是唯一能够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过去的生物。让过去慢慢沉淀，然后向明天更有活力地前进。
过去本无意义，为了迎接未来，便有了意义。明日的花朵，已盛开在了昨日的山坡上。
总之，先活下去吧！
是的，就算是自己并不喜欢的生活方式，就算是无法抓住至美的瞬间，就算是把记忆传承下去，把故事继续下去，也要活着。那凄美的一瞬间，终究也只是短暂的烟火。如果为它付出一生，是要舍弃更多的美好的吧？
对我而言，你就是我至美的瞬间，是足以温暖我一生的美好，怎会狠心遗忘？
不过，也许再也无法看见她的笑容了。但是至少，在那一瞬间，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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